CHAPTER 02 不公平的危险游戏
水凝烟哭笑不得,“还是你自己多打电话稳妥。我自己男朋友要出墙都看不住,何况你男朋友啊?”
水凝烟慌忙拿袖子擦去泪水,定了定神,才看清林茗正拿了纸巾望着她,低着眉,扬着唇角,招牌式的微笑。
水凝烟赶忙点头。现在没有人比她更需要一份工作了。
不安地揉擦手心的汗水时,水凝烟有些懊恼不该听林茗的话。这样的气氛,明明应该穿戴得正式些,这样的毛线衣贝雷帽,真是要有多不和谐,就有多不和谐。
可以肯定的是,下面的日子水凝烟的生活会很平静,除了母亲没完没了的絮叨。
并且,和工作的关系不是很大吧?
前提是这人的设计水平够高,比如江菲一流的,到哪家单位都不愁没饭吃。
水凝烟回答得很拘谨,实在不明白招收一个小小的行政部门员工,怎么会引来恒远的董事长闻致远的关注。
正忙活着的那位阿姨姓徐,见水凝烟过来帮忙,手脚很是麻利,倒也欢喜,听问起酸菜鱼和娃娃菜来,连声回答:“有,有,都有。不过鱼片是冷冻的。闻先生肠胃不好,不太吃辣的,很少做酸菜鱼,有让买,可一直搁着呢。”
水凝烟正不知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林茗时,林茗表明了父亲死于车祸、祖父母还健在后,话头一转,提起了曾找鸡鸣寺的大师算过命,说他今年红鸾星动,又算他可以活到九十九,建议水妈妈也去鸡鸣寺求支签文,买个护身符,顺道可以尝尝那里的素斋,比凝凝做得还好吃。
身前的人没有滚开,只是顿了一顿,温和地告诉她:“凝凝,我是林茗。”
他说得很有道理。作为母亲,水妈妈无非希望女儿过得幸福而已。
江菲和水凝烟睡一间房,林茗单睡一房。
等早晨水妈妈醒来时,水凝烟已很勤劳地起床在做早餐,林茗却到楼下跑步去了,剩了一个“客人”江菲赖床,水妈妈自是不好管束。
江菲惊叹:“凝凝,你的性情,和你妈相差真的很大!”
她想了想,到底忍耐不住,拨通了林茗的手机。
林茗的公司和恒远集团的总部公司相距不远,因此林茗顺道送水凝烟过去。
“行政……”水凝烟苦笑,“待遇是不错,可和我的专业风牛马不相及。”
“黑狮乖!”他拍了拍藏獒的头,招呼水凝烟:“凝凝,进去吧,看看阿姨饭菜做得怎样了。”
水凝烟不明白林茗为什么要她做闻致远不适合吃的酸菜鱼,难道是林茗自己爱吃?
江菲大窘,忙将报纸举高,掩住自己的脸庞,却指着下方一处招聘广告向水凝烟说道:“凝凝,刚你妈不是说让你尽快出去找个工作,不许呆在家让男人养着么?快看,恒远集团在招收行政人员,你去不去?”
水妈妈听说后毫不意外,一口断定自己的女儿值这个的待遇;而水凝烟自己直至晚上还是浑浑噩噩如在梦中。
虽不是对口专业,水凝烟的新工作入手得很顺利。
一张纸巾递过,见她还在咳个不住,便拭上了她的眼角。
闻致远从报纸中抬起头,眉峰皱起,“怎么了,没接电话?”
尤其,当心底破了个洞后,扔进的东西越多,越会把心中的空虚扩放到了无限大。
水凝烟本就话不多,现在面对的,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借来”的假丈夫,更加无话可说,低头小啜着猜不出价格的红酒;闻致远倒是不断劝着两位客人多吃菜,林茗虽是微笑着答谢,可那笑容里,总像夹杂着一些难以言说的疏离和冷淡。
问徐阿姨有哪些客人要来时,徐阿姨答道:“嗯,先生说准备两位客人的饭菜,家常菜便可以。”
江菲的生活倒是多姿多彩,妙趣横生。那边林茗出差还没回来,这里她又要因公去深圳一次,可能要有两到三周。
闻致远停稳了下车时,藏獒才安静下来,俯着庞大的身躯温驯地跟在他的身畔摇尾巴。
“谢谢,林先生!”
“喂,Tina,我是Liem。你们那边行政部在招人?嗯,嗯,我有个朋友,姓水。呵,是个女孩儿。”
林茗让她到闻致远家做饭!
水凝烟回答得郁闷,这些资料她的简历上都有吧?
“嗯,这种红酒喝起来甜甜的,后劲可不小,uncle好像也醉了。”他扶起水凝烟,“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酒气再回去吧!不然伯母知道了,又会唠叨你了。”
等找到后面的厨房,看到请的阿姨正一个人忙得团团转预备着饭菜时,水凝烟才明白缺少的是什么。
心思芜乱成那样,面试的结果,便可想而知。
江菲闷着头吃早餐,偷偷向水凝烟使着眼色,眼角满是憋不住的笑意。
“我被恒远录用了,并且……是闻董的助理。”
是人气。
见水凝烟半靠在江菲肩上,也是一脸的希冀,林茗微笑:“我试试吧!”
她好容易维持住的淑女形象啊,差点毁在晚上浓厚的居家气氛中了!
那不就林茗和水凝烟两人?
“嗯……”
林茗望着前方长长的车队,丢开方向盘向后舒了个懒腰。薄薄的阳光带了晨间的清新从车窗透入,让他的眼睫染上淡淡的金芒,沉静的眼眸意外地温润起来,如一对煜煜生辉的明珠,柔和地照在水凝烟身上。
“对不起,这些日子……牵累你和菲儿了。”水凝烟埋着头,由着发丝散落,遮住半边脸。
本来应征行政部普通员工的水凝烟,忽然便成了董事长助理,有专人负责提携指导,并且起薪六千,高于南京普通白领人士的平均工资水准。
可恨林茗明明知道,怎么也不提醒她一声?
很重的口味,重得她无法适应,把一小片辣椒呛到了喉咙口,掩着嘴低头咳了起来,咳出了满眼的泪花。
可就这么一成不变的微笑,也让水凝烟莫名地安下心。她从林茗手中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呛着了。可能……喝得也有点多。”
水凝烟狼狈地随口编着心中的外贸概念,急急系了围裙去煮饭。
“一定是市场部那个袁大头存心和我过不去。我搞设计的,客户提出要求我照办就行,犯得着本大小姐千里迢迢赶过去进行什么实地考察么?”
那一刻,连枝头飘落的枯叶都能拂动心弦。
他含笑问着,深邃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眼前纤纤巧巧的女子。
不过在另一方面,江菲很有些庆幸自己逃脱苦海的意味,看来很乐意暂时离开水妈妈,到别处去张扬自己伶牙利齿的嚣张本性。这些天在水妈妈的唠叨下不得不天天装小媳妇,也把她憋坏了。
“没……没问题。”
“等我妈身体好些,我便和她说明白。林先生,您每天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吧,我会告诉妈,说你出差了。”水凝烟说着,继续玩着手袋上的玻璃挂熊。
就是不符合他们公司对于行政部工作人员的要求。
这几天林茗真的出差了?
陌生的敬称,足以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泾渭分明,鸿沟深深。
“袁大头”是江菲给他们公司市场部主管原智瑜取的外号,他曾毫不留情地批评过江菲手下的几位小设计师,江菲性子火爆,差点和他从语言冲突上升到肢体冲突,从此对这位袁大头深恶痛绝,这次更是认定了原智瑜在刻意为难她了。
这晚过得还算顺利。
闻致远便像是很失望,神情间便憔悴了许多,默默地继续喝酒。
她还没开口,已听到林茗唤出她的名字。
说不准水凝烟和林茗下面要在水妈妈面前出演的戏码,还得她遥控导演着。
将林茗和江菲扯进来她从来都是一团乱麻的感情生活,也许根本就是个错误。
最后几个字,林茗的声线忽然柔软下来,甚至接近于某种温柔,可没等水凝烟细细品味,林茗已匆匆挂了电话。
它头部和脖颈部的毛发和很有些狰狞的尖牙便在玻璃前跳跃,像极了一头兴奋的矫健雄狮。
“也是……”
仔细打量林茗和闻致远时,二人虽是一般的五官端正,可容貌相差挺大,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血缘关系,何况一个姓闻,一个姓林,应该不是叔侄关系。
“可是……我应征的是行政部。”
林茗沉默了片刻,微笑着回答:“不是很熟,一年见不了几次。不过他的办公室,是我设计的。”
顿了一顿,她到底又加了一句:“不过闻董现在的生活,也够无趣的。”
幸福是飘在空气里的温暖,却没有随着春天的到来而到来。
“哦,你也在N大读书,后来一直没回去?”
正是上班高峰期,一路堵车,倒让两人多了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记得林茗在她去恒远前打电话给Tina时,曾说过第二天会打电话给uncle,原来指的就是闻致远,怪不得她受到那样破格的待遇。
与林茗有关?
“不晚,正好开饭。”闻致远说着,低头望向他手中的蛋糕,“难为你,倒还记得。”
他说着,摇摇晃晃往楼上走去,叹道:“我醉了,先……先去休息会儿,凝凝……哎,你把凝凝送回去吧!”
杯中的红酒已经喝光了,飘着红油和雪白鱼片的酸菜鱼,隐隐约约,唤起了久远的记忆,平时清醒时已经不会去想起的久远记忆。
水凝烟虽然希望借着林茗的关系尽快找一份工作,可不想他人有所误会,忙解释道:“没多久。他是我好朋友的boyfriend。”
江菲已经若有所悟:“林茗,恒远集团的重心在房地产上吧?和你们做建筑的……也算是同行了。你认识里面的高层么?”
林茗倒是脸不红,心不跳,香甜地将煎蛋咬了一口,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伯母,凝凝做的饭菜我很喜欢。我想……任何男人大概都会一辈子吃不厌。”
水凝烟由衷地说。
“凝凝?”
现买鲜鱼切鱼片已来不及,水凝烟只得将就着把冰成一团的鱼片泡入温水中化冻,先把排骨放入高压锅里煨着;倒是娃娃菜方便,把嫩菜心切好备着,吃饭前大火爆炒一下便可上桌,又脆又嫩,如果爆炒前加一两只通红的小辣椒,味道更是绝佳。
江菲深呼吸,决定不和水妈妈讨论这个问题,晚上自个儿抱了房产证笑着睡觉比较实在。
这一回,林茗沉默了更久,才回答道:“如果你真的谢我,以后叫我林茗吧!”
欧式风格的宽敞别墅,位于景致优美的半山腰,遥对浩浩长江。此时正值夕阳将落未落的时分,江水被映得一片通红,像一匹无际的红锦铺陈。点点粼光潋滟中,几条渔船剪影般徐徐徜徉着,水鸟的翅膀张成平直的姿势,伴着尖细的鸣叫划破长空。
水凝烟吸一口气,直奔主题:“林先生,你和闻董,是不是很熟?”
且不说母亲住院已经欠下了一笔医药费,单她和母亲的生活费,以及母亲可能会进行的心脏手术,都让她不得不将挣钱当作当前的第一要务。
“凝烟,你今年多大?”
水凝烟忙进去瞧时,两根装饰得精致豪华的雪白罗马柱后,客厅敞朗开阔,深咖色的橡木家俱陈设,姜黄色的布艺沙发,象牙色的丝质窗帘,布置得很是考究,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直到车队开始缓缓移动,他才微笑着问:“不过,这事,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吧?”
代沟,代沟!
他站起身来,唇角含笑,缓缓走到阳台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隐隐听到一声两声飘在淡黄的灯光中。
晚餐吃得很安静,连站在一侧的徐阿姨帮倒酒时都很少发出声音。
她一把推开眼前的人,高叫道:“滚,滚开!”
唯一让她不放心的,是她花了两个月才追到手的林茗。
林茗微笑说道:“伯母,没关系。这家公司我去过,氛围很轻松。除了市场部,T恤衫牛仔裤很寻常。老板要的就是这份宽松自由的环境。”
水凝烟尴尬地应了一声,忽注意到自己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而江菲竟很不雅观地高高坐在一侧沙发靠着,手中抓着报纸,一边胡乱翻着,一边晃着腿,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悄悄使了个眼色。
楼上楼下加起来超过五百平方的豪华别墅,似乎只住着闻致远和照顾他生活的阿姨,以及外面那条叫黑狮的高大藏獒。
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水凝烟身侧,江菲悄悄观察林茗时,他正专心致志于手中的设计方案,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却在江菲坐稳身体时,唇角有意无意绽了一丝很淡的微笑。
这时,她的耳边热了一热。
林茗微笑,“uncle所培养的恒远员工,团队协作和创新开拓能力都已足够,我过去也是画蛇添足。何况目前我那边公司进行得也算顺利,暂时不想放开。”
水凝烟讪讪地笑,“他……他也年轻,不好意思吧!你看,咱们这不是才领证,正式的婚礼还没办呢!”
水凝烟半天才回过神来,本能地便想拒绝,“闻董,林茗可能出差了吧?”
是林茗,而不是林先生。
直到踏入恒远集团,林茗关于幸福不幸福的话还萦在水凝烟脑中;而他指上的温度也似凝结在水凝烟的耳边,让她耳根的炽热久久不散。
Tina欲言又止地表达着她的惋惜,水凝烟想问又没问。
“啊?那个……林……思源他也承接境外的建筑设计,嗯……也算是外贸,外贸……”
江菲大惊。
林茗从不知道,自己怎会这么难以亲近,相处这么多天,还叫他一声,“林先生”!
水妈妈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开始追问起林茗那套房价位和地理位置,然后便是林茗的收入和父母家庭情况。
以闻致远的财力,在南京城内购置房屋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可水凝烟坐在闻致远的车上,眼看着出了中央门,穿过五塘广场,沿着中央北路一路往北往西,开出了老远,径开到了临江的一处高尚别墅区。
第二天水凝烟去恒远时,很快被人力资源部的人带了直接奔往14楼,竟是直接引向了董事长办公室。
江菲想起水凝烟的倒霉命,叹气,只得决定自己浪费长途话费,亲自看紧钓上不久的金龟婿了。
水妈妈这才不絮叨,催着他们赶快出门,不要迟到,却在水凝烟临出门时向她抱怨:“凝凝,这思源是不是嫌我包的红包少啊?到现在还没改过口来,一口一个伯母,有把我当一家人么?”
至于幸福,这个字眼,离她已经很久,很远了。
“吉林……”
一来Tina是林茗法国留学时的同学,受了林茗的嘱托,教得很是尽心;二来闻致远行事很低调,并不参加社交活动,差不多的事都交给总经理和相关部门处理,每天自己开车按时上下班,不过看看文件,看看报纸,偶尔还在网上打几局斗地主,丝毫不见想象中公司董事长繁忙劳碌的工作景象。
水凝烟微笑道:“也适合当女婿。连我妈都能搞定,你妈一定更不在话下。”
另一头的林茗风云不动,依然是平静含笑的声音:“好事啊,恭喜!”
“闻董是个商业奇才,白手起家走到今天,凝凝,你跟在他后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江菲一边假公济私地品尝着水凝烟炒好的菜,一边吃吃笑着,“凝凝,林茗不但适合做设计,还适合做营销。”
闻致远笑了笑,拍拍水凝烟的肩膀,叹息般说道:“我的生日……嗯,本就没几个人知道。走,吃饭吧!”
撑着额,她看了一眼林茗让自己做的菜。
“糊了,糊了!”江菲忽然叫起来。
“忙音。我再打。”
林茗的目光没有离开显示屏,键盘分毫不停地跳动,“能帮助他人本就是件开心的事,何况帮助的是菲儿的好友?”
和Tina渐渐熟了,向她请教时,Tina抿着红唇一笑:“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力。这才是闻董厉害的地方啊!”
水凝烟正要从大城市的发展前景以及自身的事业前途开导一下母亲时,林茗已在点头认错。
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前出神,见有人进来了,才慢慢阖上了手中的相册,舒散开眉宇间的悲戚。
水凝烟鼓足勇气,拿了勺,舀了一小口送到唇边,轻轻一吸。
林茗像是没看见,一边赞扬着水凝烟煮的排骨汤好喝,一边为她夹着娃娃菜,微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吃这个。”
他从来不曾开怀大笑过,也不曾因为任何事而惊慌失态。
“伯母说得有道理,这房子实在太小了点。前儿那旧别墅拆迁了,我已经买了套双倍大的新房子,目前正在装修,这里只是暂时住着。我明天去瞧瞧装修得怎样了,如果收拾好了,我们便搬过去住。”
“凝凝?”
水妈妈在高声喊着:“快加点冷水!这丫头,一定图自在,在外面吃惯了,连鱼都不会烧了!”
滋啦啦的油水煮沸声和锅铲碰撞声中,水凝烟还听到水妈妈在盘问着林茗父亲、祖父祖母、以及祖父的父亲的寿命有多长,听那口吻,很担心林茗父母早逝,会不会有什么遗传病,让林茗也早早死去,以致她的宝贝女儿青年守寡。
“我知道了,谢谢林先生这次帮忙。”
“凝凝,叫上林茗,到我那里去吃顿晚餐吧!”
水凝烟抿了抿唇,“我六岁时,我爸便在一次森林大火中因工殉职。妈拿了微薄的补助,打着散工,好容易把我送入大学。她很坚强,可因为我受的刺|激真不少。”
蜉蝣朝生暮死,也不免操劳终身,何况她正当青春年华,想挥霍剩余的大把岁月,也不得不寻求足够让自己支撑下去的金钱,以及,足够让自己依靠下去的肩膀。
做到一家中型公司的董事长还嫌生活无趣,那什么叫有趣呢?
水凝烟终于明白江菲为什么说林茗超级腹黑。
水凝烟呻|吟般低低说着,清澈的眼神开始迷离。
“我也希望……我能快快成家,让她安下心来……”
“水凝烟?请坐!”
可适合她的男友,哪里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二十五。”
准备得差不多时,门外传来了嘀嘀两声喇叭响。水凝烟忙跑出去看时,林茗银白色的新君越缓缓滑了进来。藏獒汪汪叫了两声,忽然箭射而出,扑到车前摇头摆尾。
水凝烟心里为他补充了这一句,即便有林茗事先疏通,也没法再抱太大希望了。
两杯红酒饮尽,闻致远像有些醉了,撑着额问:“林茗,上次说的事,你真的不考虑么?我还是觉得,你现在就到恒远来,熟悉一段时间比较好。”
林茗那温文有礼的微笑像招牌一样总是挂着,可微笑后在想些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铁艺大门自动滑下两边时,一只高大的藏獒兴奋地扑了过来,一路呜呜叫着,粗壮的爪子快要够着移动的车窗。
林茗将蛋糕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微笑着说道:“生日快乐,uncle。”
“认识林茗多久了?”
绷直了身体抬起头,林茗正捉住她垂到脸庞上的发丝,替她挂到耳后,温和而笑,“傻丫头,你母亲之所以担心你,无非担心你日后过得不幸福。如果你能尽快找到适合你的男友,伯母不会在意你嫁的是不是唐思源,是不是很有钱。”
他低头接通了一个电话。
不是很熟,但一年总会见上几次。没法猜测林茗在闻致远心里的份量,但水凝烟已能肯定自己的录用和林茗的推荐分不开了。
水凝烟说着,等了片刻再打过去,果然接通了。
“恒远……”埋头于设计稿中的林茗终于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两个字,忽然望向水凝烟,“你真想去工作么?”
“……你那边安排……明天上午我会再打个电话给uncle……”
一个有着浅碧瞳仁的长发高个儿混血女郎一见她进来,便站起身,友好地笑着向她伸出手,“是水小姐么?我是Tina,闻董正等着呢!”
这天下班后,水凝烟收拾了东西正要走时,闻致远忽然叫住了她。
可现在,她听错没有?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闻致远让她一起去的事说出来。
闻致远笑了笑:“他下午应该刚回来。”
她只顾自己尴尬,却没有注意到,闻致远凝视着她,脸上又有了隐隐的伤怀,手指更是忍不住,悄悄地去翻手边的相册。
“水小姐吗?您被恒远录用了。请带上您的身份证、毕业证和相关的资历证书,明天到恒远大楼十一层人力资源部报到。”
那样古老沧桑的梧桐下,曾有一对粉妆玉琢般的璧人,手拉着手,格格笑着穿梭而过。
锅里的鳊鱼已粘连在锅底,焦香阵阵,连客厅中谈兴正浓的两个人都注意到了。
当真什么都到手,再没有了追求,不是比求之不得更让人百无聊赖?
“哦,那个……闻董约你到他那里吃晚餐。”
“老家在哪里?”
水凝烟本来只想着母亲过来住上几天便会回去,才找来林茗应付一阵,但医院诊断报告出来,她已不放心让母亲就这么回去了。毕竟家乡地方小,医疗条件根本没法和南京比,她希望母亲能在治愈后再离开。
江菲悄悄瞥一眼水凝烟扶着炒锅的右手,一时沉默。
下午水凝烟接到林茗的电话,问了面试情况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告诉她他要出差两三天,不能配合“演戏”了,让她转告下水妈妈。
让林茗唤一个不相干的人叫“妈”?
江菲的厨艺不好,何况心脏病人饮食诸多忌讳,更不敢丢人现眼了,只在家将菜拣洗干净了,等着水凝烟回家炒菜煮汤。
两位?
江菲拍拍水凝烟的肩道:“丫头,我说你能不能这么别扭?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先生先生的啊?直接叫林茗吧!”
匆匆说了两句,她便急急奔出门去,落荒而逃。
水妈妈大概对女婿的回答还算满意,转头又打量水凝烟的穿着,连连皱眉,“凝凝,你不会就穿着个大毛衣牛仔裤去吧?快去换套职业装,正式点,清爽点,人家主管看了也顺眼。”
水凝烟有些发怔。
红酒入口香醇清甜,尝起来并没什么度数,可不但闻致远醉了,连水凝烟都觉得浑身发烫,思绪一阵阵地飘忽着。
“晚餐?”林茗似乎很惊讶,沉吟了片刻,醒悟过来般“啊”了一声,急急说道,“凝凝,你先和闻董回去吧,我随后就到。他家冰箱里应该有鱼片和酸菜鱼调料,你做一份酸菜鱼,再炒一盘娃娃菜。嗯,如果来得及,再做一份木耳排骨汤。我喜欢吃。”
水凝烟有些惶恐,讪讪说道:“我……我粗心了,竟不知道闻董的生日。”
水凝烟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林茗自幼丧父,母亲也在两年前病世,当时林茗还在法国留学,匆匆赶回来,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好在他留法攻读硕士时就开始承接各类建筑设计方案,很受业内人士的好评,虽是年轻,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回到南京不久,他加盟了昔年好友的一间建筑设计公司,年薪加分红,收入很是不菲。
里间的办公室很是宽大,以明快的白和蓝为基调,配着简洁大方的现代感装潢,厚重中透着让人心神放松的宁静淡雅。
“没什么。”
水妈妈瞪了她一眼,叫道:“我这是好好教你处事做人的道理呢!你问问思源,你变成了个黄脸婆,他还乐不乐意天天对着你这张脸?”
温温热热的触觉,隐约可闻的呼吸,冲到脑中迷糊了心志的酸辣,忽然让水凝烟失态。
藏獒见了主人这样兴奋,是不是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闻致远可能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林茗依然一身式样简洁的风衣,不急不缓从车中步出,取了一大盒包装精美的元祖生日蛋糕,走闻致远跟前,依旧是温文有礼的微笑,从容不迫的谈吐。
水凝烟从没有这样深刻地感觉到,这种的危险游戏,对林茗实在太不公平。
水妈妈终于被成功地分散了注意力,问起了鸡鸣寺的香火旺不旺,大师灵不灵验,认真地考虑起去鸡鸣寺的事宜来。
水凝烟不知道林茗是真出差还是假出差,也不方便追问。好在水妈妈支持“女婿”事业为重,倒也不怪他丢开病了的岳母不理。
细想想,生活也的确没什么有趣的。营营碌碌,所求无非衣食无忧,有车有房。
“是的。闻董好!”
单薄的身段裹在茸茸的毛衣中,陷身在宽大的沙发中,她看起来还像个没毕业的女大学生。
也许,那就是幸福吧?
她本来想着,闻致远请她和林茗晚餐,说不准家中有什么派对,至少也该是小型的聚餐。
腕间的淡白疤痕,见证着水凝烟自己曾受的刺|激,以及她曾给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带来的刺|激。
水凝烟听得冷汗直冒,江菲在一旁打下手,听着听着,忍不住躲在角落里捧着肚子大笑。
饭毕,好容易安顿母亲睡下了,江菲和水凝烟钻回客厅,都有松了口气般的如释重负。回身看林茗时,已经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心无旁骛地敲起文件来。
临近傍晚时水凝烟又接到一个电话,让她惊讶得把手中的报纸直接滑落到地上。
快吃完时,闻致远已很有了几分醉意,尝了一口酸菜鱼汤,给辣得皱了皱眉,才指着那盘娃娃菜笑道:“林茗,你妈也很喜欢吃娃娃菜。”
依然是林茗先开口,带着上扬的询问口吻,似乎料定了,水凝烟找他,必定有事。
“凝凝,你没事就把林茗约到家里来坐坐,多打打电话,帮我看紧点,别让他有机会红杏出墙……”
而他和闻致远的关系,当然没那么简单了。
吃早餐时水妈妈听说水凝烟要去面试,倒也欢欢喜喜,很开心地继续着她每一天的唠叨:“本来就该上班嘛,养你这么大,供你念书,不是让你给男人当洗衣婆做饭婆的。进得厨房的女人不如入得厅堂的女人讨喜,早晚会窝成像我这样的老肥婆,要气质没气质,要形象没形象。我老啦,你还年轻,到时带不出手去,丈夫变心了,也是你自讨苦吃。”
水妈妈对于“女婿”的条件还算满意,转头问水凝烟:“凝凝,你这么大人,怎么还糊里糊涂的?上回你怎么告诉我思源开的是一家外贸公司?”
林茗一边应着,一边上前扶着,将他送上楼去。
人力资源部的面试主管一边做记录一边摇头,向着旁边的员工说道:“这位水小姐的表现和她的专业倒是完全相符。”
水凝烟红了脸,低声道:“妈,你说什么呢!”
就像是飘在空气里的温暖,看不到,却在无声无息间蚀入骨血,融进呼吸,激出身体内所有的活跃和美好。
“你见外了!”
水凝烟忙打林茗手机时,传出的是忙音;她心中一动,又打江菲手机,果然也是忙音。
江菲当然知道水凝烟的专业不对口,不过藉此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而已,闻言点一点头,说道:“嗯,那我们再找。放心,现地招平面设计的单位不少。”
买了几份带有招聘信息的报纸,她挤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回到家,一门心思地研究起哪些公司在招收对口的平面设计人员。
尤其赶下楼时,看到江菲开车经过林茗时那样难得温柔的神情,水凝烟更觉得是个罪人。
“上百万?”水妈妈啧嘴,“这什么世道呢,抢钱啊?我们家在郊区,用自己的宅基建一栋自己的小别墅,才不过二三十万,有个四十万,装修得漂漂亮亮,和皇宫似的。跑大城市里来上百万买这么个小房子,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uncle,有点事耽搁,来晚了。”
闻致远便笑了笑,靠在转椅上,温煦地望着这清清秀秀的小女人,“明天开始过来上班吧,Tina打算三个月后回法国,我这里正缺个助理。你有三个月的时间跟在她后面学习,应该没问题吧?”
大学时代,这种实惠又爽口的菜式,是她每次和朋友们下馆子必点的一样。只是大二以后,每次吃着娃娃菜,总会觉得味道发苦,便有些食不知味了。
两边的梧桐看来没什么变化,五年了,还是那样满身青白相间的伤疤。
娃娃菜被她自己吃了不少,一大盆排骨汤被林茗喝掉了大半,只有那酸菜鱼汤,除了闻致远刚刚尝了一口,竟完全没有动过。
正宗的川味,咸,辣,酸。